沉默——依然沉默，沉默的气氛甚至有些压抑。吴迪强抑心中的怒火，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此时天空布起了麻麻如絮的卷云，透底的蓝天不见了，像是被糊上一层稠米粥，隐藏在云层中的太阳早没了刺眼的光芒，此时看去活像个未熟透的烧饼。
吴迪的心情也是麻麻的，就像此时的太阳，被污浊戾气掩闭了。许久许久……
吴迪关上窗，转身踱回来，轻叹道：“我反复推理了种种可能，看似裴大人所分析定无差错，可若要拿到铁证却很难。”
裴宣道：“愿闻其详。”
吴迪道：“我们先提取几个关键点，此案的证据在哪里？一是唐风雇的打手何时死亡的？他所言是被陈大力重伤致死，于是唬陈家女儿相许，那么此人定死在陈家女儿身亡之前。如通过仵作验尸可查出此人死期有差错那必是造假；这二么，如果是胡有为暗陬里布局使人打死陈家兄妹，那么定有凶手可查，已知打死陈大力之人是狱霸张强，此人逃不掉干系，而致死陈家女儿之人是谁无从知悉。
我怀疑很可能还是张强作案，毕竟使一人作案更易包瞒罪孽，倘或另有他人，恐早被藏匿，我们也不便查证，是以，张强会不会认罪是关键。第三嘛，胡有为称陈家女儿是羞惭自尽，那么是如何自尽的？身上有无自尽痕迹？是上吊抑或撞墙？总有迹可查，倘若查证与自尽特征不符那必为造假；四呢！胡有为指使张强行凶伤人，必然通过狱吏暗中布置，那么总有他得力的心腹狱吏知道始末，此人肯招供必然真相大白。”
裴宣端起茶碗若有所思，继续听吴迪分析。吴迪说的口渴，走来端茶时才意识到茶碗已被自己打碎了，于是作罢，继续道：“暂且想到这些，可若一一查证却难于上青天。
裴大人，你看，抛去证据不提，仅凭直觉我可断言唐风在得知陈大力死于狱中后又暗杀了一名参与扰乱陈家的打手，便做实了陈大力重伤致人死亡之说，那么，这个死去的打手定是在仵作见证做了笔录后便被烧化或掩埋了，甚至根本不存在死人，胡有为也可使仵作凭空造假做验尸笔录。再说透些，即便有死人，我们查出此人死亡时间有异，案情大白，唐风也可独揽罪责，谎称与胡有为无关，你又能如何？
再者，张强能打死陈大力，暗害陈家女儿，那么一旦招供便是挫骨扬灰的罪恶，张强断然不会招供，而且张强定得到胡有为私下承诺的利益，或是授之金钱、或是减轻过去所犯罪行，如此，想从张强口中得到罪证亦无可能。即便屈打成招的供词胡有为也可全盘否认。
唔……对了，我突然一想，以胡有为的手段恐怕事后要杀人灭口，张强或许会死在胡有为手中，这是后话先不提；再说陈家女儿验伤，这群王八羔子都是造假案的人才，断不会露出明显的破绽，如若凶手有些手段，定可毫无痕迹的致死陈家女儿，之后造成头部撞墙的伤痕，很容易。是以我们现在才去查证恐已晚了；再说安排行凶的狱吏，断然是胡有为的心腹。
为何要避开蔡福蔡庆二人，那便说明此中早做了周密的安排，能在场的人定是极其放心的人，且这些证人都是官府狱吏，我们不可能强迫同僚认罪；最后，便是胡有为长久以来稳坐青州府，无人能撼其位，想必朝中定有高官护佑，只是不知他幕后的靠山是……”
“是蔡京。”裴宣霍地起身，一抖袍袖，在房中倏来倏往，像是被吴迪的话语触动了，咬牙发狠道，“这些时日我已打听到胡有为是蔡京的门生，蔡京立于朝堂之时提拔了胡有为任职青州府。如今，蔡京已被罢黜，看似他的靠山有所动摇，只是蔡京的亲兄弟蔡卞依然为相，也不知是否和蔡京同心，有是否会保全胡有为。”
“我在京都时曾听闻蔡京蔡卞兄弟政见不和，但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只是这蔡京虽已被黜，其朝中势力仍在，有蔡卞在，有朝一日重新提拔蔡京回朝也未可知。如此一来，胡有为又多了一层护身符，我们想寻出罪证将胡有为明正典刑是难上加难。哎……”吴迪叹道。
裴宣看看房顶，喟然道：“我裴宣号称‘铁面孔目’，难不成无力治其罪，任凶徒墨吏逃于法外，如此，我还有何面目做这通判官！”
二人沉默良久，吴迪道：“裴大人，若要治其罪也不难，只是……”
“甚么？……”
“我承皇命携尚方宝剑而来，只是陛下再三嘱咐我切不可随意斩杀官员，如今即便我回京复命，将我们分析的案情奏明陛下，也只能博得陛下一怒，毕竟我们欠缺实足的证据，仍是一家之言，料想陛下也不会轻易斩除了胡有为，顶多是陟黜其官职而已。如此，罪犯仍是逍遥法外，或许有朝一日被某人重新提拔复出亦未可知……。我在想，为何我们定要以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恶人？”
“嗯，嗯？！大人的意思是？”裴宣疑问道。
吴迪道：“有时候，律法未必能惩凶，天视万物为刍狗，好人未必善终，恶人未必短命！既然正大光明的手段不足以将恶徒绳之以法，我们也不必拘泥于此。对付恶人，他恶，我们理应比他更恶，他狡猾，我们理应比他更狡猾，只是目的不同，我们行恶是为了声张正义，只要抱有良善之心，打破窠臼，反经从权一下才是道理。”
裴宣的大脑飞快的转着，不时轻轻颔首。吴迪接着道：“若要惩凶，我已有良谋……，裴大人，眼下你只需大张声势的查案，拿问狱霸，命仵作验尸，提审胡有为和裘见仁，只是莫要缉拿唐风……”
裴宣不解道：“嗨！方才大人还说过，即便如此也难以查到证据，这又是为何？”
吴迪眼中金芒一闪，浅笑道：“无需拿到凭着，只要大张声势……”
裴宣一笑，“好……”瞬间又铁青了脸，一叹，“我心中忐忑不安，难道这片天逼的人要如此……”
…………
“瞧一瞧看一看啦！鸿鹄客栈特备大奖——上好面料的直裰二十件，过膝长衫二十件，短褐二十件，胡服马裈裤二十条，膝裤二十条，千层底布靴二十双，绸面褙子二十件……，特为答谢来本店用餐吃酒的父老乡亲们！从今日起，凡在本店花销满十两文银、抑或十贯钱的客人，按规矩，都可领取一份大礼……”吴迪站在街上绘声绘色吆喝着。李五娘带着鸿鹄客栈的伙计们边学边模仿着喊着。
西门庆立在一旁观摩，时而呵呵一乐，道：“你这些本事是哪学来的？这叫什么伎俩，抛以诱饵使客入彀么？”
“别说的这么难听么，”吴迪瞥一眼西门庆道，“这叫‘有奖销售’，你信不信，我这一招定会立千年不败，令后世仿学，嘿嘿！”
“五娘，就按我这么吆喝，你带着伙计们继续唱着。”吴迪笑道。
“好嘞！瞧瞧看看啦！我家客栈啊，酒菜自不必说，现如今，您来这吃的好，反而要得大礼，这么好的衣裳即便是十两银子也买不来，还愣着干甚么，想得便宜的，快来啊……”李五娘伶牙俐齿，面笑如花地吆喝着。
吴迪看着李五娘颔首一笑，转身对西门庆道：“先不说这个，眼下有件大事要做，说给西门大官人好有个准备，我们开药店的事换个玩法，自会有人来送大礼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此既省了我们花销还惩治了恶徒，还挤兑了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还有一事重要，大官人是药行的老手，又是研析用药的高人，有没有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慢慢死去的毒药？”
“啊？！……”西门庆脑子里一个炸雷，差点蹦起来，脸色倏然变得像白纸一样，指着吴迪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吴迪一笑，眼中又闪出诡谲凶狠的光芒，道：“西门大官人，我的好兄弟，实不相瞒，我用他是来声张正义的……”
“……我两某些方面很像，志同道合，虽然面上顽皮，但心里却想行善，做恺悌君子。为商者，都要取之有道，更何况我现在还有御前行走的身份，若要惩治世间恶徒，有时候不得已要行些卑鄙手段，事情我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了，你害怕么？”吴迪带着忐忑的心情说道。
西门庆犹自惴惴不安，像是自己杀了人一样紧张，喃喃自语一阵，嗫嚅道：“配制此药却也不难，只是……这是杀头大罪啊！我不敢。”
吴迪正容道：“如果那陈家女儿是你亲妹妹呢？她永不瞑目的在天之灵又有谁替他做主……”
“……你让我想想，好生想想……”
“西门兄弟，即便事发，凭我的身份想自保也容易，怎会牵连你？你我相交莫逆，信的过我么？……”
“唉……好吧，我试试，希冀我是在行善，老天爷可鉴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