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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水泊 第八十九章 景阳冈


吴迪三人出了张青酒店,一路向东步行。吴迪宗凌略有微醺,唯独武松有酒了,步伐摇摆,醉眼强横,像是在打醉拳一样。
    行不到二里地,地面渐渐呈陡坡状,想必是就此一路上山了。一路上行人众多,都是结伴过冈的商客百姓。吴迪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命理”这东西神乎其神,怎么偏偏鬼使神差的让自己走到景阳冈的路上,再一想过往种种奇遇,愈加觉得前方的道路艰难竭蹶,总有种不祥感笼上心头。
    可再看周边过往百姓似乎悠然自得,有说有笑而行,或三个一堆,或五人成群,倒不像是要过虎丘之样,反而像是结伴去野生动物园一般快活。
    吴迪正神往间,一个小丫头叽叽咯咯笑着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回眸向吴迪看看,登时粲粲一笑,甚为可爱。接着后边一个老婆婆的声音传来:“糖糖!快别瞎跑了,婆婆撵不上你,哎呦……淘气价的,看摔倒了……”
    吴迪宗凌回头一看,一个老婆婆小脚蹒跚的颠着步伐追逐前面的小丫头,小丫头糖糖听老婆婆后面呼唤,反而更淘气,加快步子奔跑,一不小心绊在石头上摔了跤。
    宗凌赶紧上前扶起小丫头,替她拍怕身上的土,笑道:“糖糖?!你叫糖糖么?小娃娃儿真可爱,看摔疼没!”
    老婆婆紧步撵上来扶住孙女责怨着,对宗凌笑道:“这是我家孙女,三岁的丫头,打小喜欢吃拔丝的糖饧,她爹就给起了这名,淘气的!”
    吴迪看小丫头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自己,时而摇摇脑袋,好卡哇伊的神态,于是抚一把糖糖头顶,笑道:“婆婆上了年纪了,慢些走要紧。敢问前边景阳冈山路陡么?很高么?”
    老婆婆抬头望一眼前边,道:“老太婆我倒是经常走景阳冈,山不十分高,不过也是阳谷县第一山,山面儿广,要费些脚程。”
    吴迪道:“听说最近山中有虎,为何瞧不出婆婆担心的模样,这过往行人也一般从容自如,难道不怕虎么?”
    “唉!哪能不怕虎呢!”婆婆揩一把额头的汗水,道:“只是山中多是猎户,不分昼夜的巡视,结伴儿走路的人又多,落单的虎也不敢接近这些人,不甚要紧。”
    武松听着,回首醉笑:“即便有虎又怎地?就凭俺一对拳头也打得。”再笑看吴迪道,“吴兄腰间捆的绳索做甚么用处?”
    吴迪一摸腰间,笑道:“山路崎岖,道路不熟稔,带把绳子攀沿起来方便。”
    武松醉眼嘻哈两声回头继续行走。吴迪睨一眼宗凌,悄然靠近,附耳低言:“丫头,我告诉你啊,我怕有老虎,备着绳索好爬树躲藏。一头扔上树梢爬起来快。”
    宗凌瞪大眼一愣,登时“咯咯”笑不停,轻踢一脚吴迪,啐道:“亏你想得出来,整日里杯弓蛇影,疑神疑鬼,原来是胆小如鼠。”
    “吴迪笑道:“有句话,‘小心没过逾的’,万事要有备无患,知道么?”
    一队队过客已行至景阳冈山顶,吴迪一看,山顶处广阔,此地土丘起伏,莽草丛生,林荫蔽日,一派荒林气象,只是过路的人多了,才不显得孤凄阴冷。
    此间多黑松,马尾松,冠大叶茂,亭亭如盖,参差不齐的挺立于山路两侧,与其说是山路,不如说是人在林中踏出来的便道。山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踩出了路。山上的树林顶冠相连,遮天蔽日,光线一下暗淡下来。西阳似乎不甘心自己的沉沦,努力将最后几缕光热挣扎着透林而入,落在地上形成光晕才不显得树林黢黑。
    吴迪流眄四匝,见行人大多疲惫不堪,搀肩搭背、猫腰蹒跚,但却没人愿意停步稍歇,都想尽快过了冈心里才踏实。呼吸山林气息,闻见一股动物腥臊,或是粪便味道,抬头偶见树上的松鼠窜上蹿下。
    吴迪心道,“这山林间本是鸟虫天然生活之所,可偏偏来了老虎搅得生灵不安,而我此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趣!”再一嗅山土气息混淆着林木青草味,再有动物粪便味夹杂在一起,既有一种身在大自然间的无羁感,又有一种身处虎穴狼窝的局促。
    又行半晌,山路的一侧出现一条沟壑,山沟绵亘,更像是一截山谷,深可见底,但却阴郁寒寒,向沟底望去,顿觉阴森瘆人,不禁栗栗如临深渊。
    山谷的侧壁并不陡险,只是坡上布满灌木荆棘,斜插入坡间的树木奇峻诡谲,像是争先往山顶爬一样。众多猎户、衙役在此间逡巡,站在山崖边上向谷底指手画脚。猎户们手中执着绳索铁叉,正在探寻下山谷的道路,衙役们拄着水火棍,腰间别刀吆喝着过往行人:“快走了快走了!山谷里有老虎,都快着些下山。……说你呢,唉!就你,又不是小脚太太磨蹭什么。”
    武松天生与人争胜的个性,见衙役吆五喝六驱赶百姓,不悦道:“喊你娘的鸟,可知俺武松是何人,再张狂俺扔你下去味老虎。”
    那衙役听闻“武松”二字,再细一瞧,立马换了笑脸道:“呦!这不是武都头么,嘿嘿,都怪我,怪我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竟没认出都头来,该死该死。”
    武松笑道:“哈哈,看你还知趣,得以饶你。我问你,那唬人的老虎可在山谷下?”
    衙役道:“正是呢,我们这些兵丁和山中的猎户围捕这只虎几天了,才发现踪迹,大伙追上来,那虎直往山谷里奔,眼见困在里面了,这不猎户们正寻路围捕呢,想必晚些时候能捕杀了。”
    吴迪吁口气问道:“敢问还需多久能走出山冈,这么走下去安全么?”
    衙役见吴迪宗凌和武松是一伙人,恭敬道:“沿着这路再走不远,前面一个弯,过了弯就要出山口了,只要不跌落这山谷里,安全得很。”
    “好嘞!”吴迪轻呵一声,心想,“总算能安全走出景阳冈了,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人,鬼使神差让我与景阳冈有缘,武松又在身边,始终觉得书里的情节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憋着大气没敢喘,还好有惊无险,山口就在眼前,权当是一次探险旅行吧!”
    吴迪终究放下心来,心情一松便来了体力,“啷个里格朗”吴迪一路哼着小曲和宗凌有说有笑,悠然而行。
    陡然间,身后传来“哎呀!”一声惊叫,吴迪一愣,倏然转身看时,只见糖糖的外婆踱至山崖边上,急得头上冒汗,喑哑喊着:“糖糖!糖糖……”回头喊周边的人:“快救命啊!我孙女掉下去啦!”
    “甚么!”吴迪登时眼前一晕,一股不详感又笼上心头,“刚才那可爱的小丫头掉下山谷了?!危险!!不行,要去救。”想到这里,吴迪一个箭步向老婆婆冲去。武松宗凌紧随而来。
    老婆婆边往山谷下张望,别哭喊着:“方才人还在这里蹦蹦跳跳地跑着,我正要喊她山边上危险,话还没喊出她一步踩空摔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呐!!我的儿唉……”
    众猎户衙役也围拢过来,行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大家都急着往山坡下寻找孩子,无奈崖坡上荆棘丛生,小丫头才三岁,被埋没在哪里了也不见动静。
    正焦虑着,吴迪眼尖,瞧见山壁下一处枝丫横斜的地带挂着一个小孩,仔细一看正是糖糖,像是衣服被树枝挂着了。吴迪站在崖边,手往下指,喊道:“找到了,在那里。”众人延着吴迪手指的方向一看,糖糖正悬悠悠的挂在树枝上。那斜长在坡壁上的树枝离坡顶有五间房子垒起来的距离,孩子是滚落山下,此时已跌昏惊吓过去,挂在树上垂头搭脑的悬着。
    宗凌见此情形,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小的娃儿,不能见死不救。”说毕,就要寻路攀山而下。吴迪一把拽住宗凌,焦急道:“绝不可以!危险!”
    糖糖外婆急的冒汗,眼见糖糖被树枝挂住,有了希望,无奈下坡艰难,竟无一人敢于施救,“扑通”跪在吴迪身边,哭道:“求求恩人救救那孩子吧!大慈大悲的菩萨会保佑你们的,救出糖糖来,我老太婆给你当牛做马,拿了我的老命去都成啊!呜呜……”
    宗凌听见“菩萨”二字,登时想起当初玉莲寺受观音指引搭救李师师的事来,百感交集,正要说话,吴迪抢话道:“我并非不让你去救那小丫头,毕竟坡下危险。”又马上扶起老婆婆,道:“救,一定要救,婆婆莫慌张,起来!”
    吴迪边往山坡下看,边说道:“我去!我带了绳索,小心下去拿绳子捆扎在小丫头身上,把绳子另一头抛给你们接着,你们拉她上来。”
    武松道:“甚好!吴兄下去后把绳索抛给俺,俺一把就可拽了上来。你们莫再争执,无论谁下去都可,有武松在,不虞出事。”
    事出紧急,没有争论的时间,宗凌深知吴迪是爱惜自己,虽然自己有武功,吴迪仍是怜香惜玉的护着自己,把自己当娇柔的女儿家看待。曾经吴迪力斗蒋忠保护自己时,宗凌就被感动了,眼下又自告奋勇的下崖施救糖糖,仅此一点,吴迪才是自己心中的恺悌君子。又听武松此言,便知武松是豪爽莽撞汉子,哪有那些细小之心,只得再三嘱咐几句,让吴迪小心寻路下坡。
    吴迪将腰间的绳索取下,一头令宗凌拽着,另一头捆绑腰间以防万一,翻身下崖,手攀脚蹬,抓紧崖壁上的草木树枝,竭蹶而下。
    许久,终究盘延至糖糖身边,糖糖已然昏厥不醒,衣服一角恰被一颗长满刺棘的矮树挂着,如若树枝脆弱断折,小丫头便会坠下山坡。吴迪顺着坡下看去,由这颗树到谷底再无大些的树木遮挡,尽是野草丛生,顿觉此乃不幸中的万幸,心有余悸间长吁一口气,犹自忐忑。
    吴迪努力稳了稳神,脚踩实了崖坡上的石头,先将腰间的绳索解下,栓绑在糖糖腰间,再一勒紧。动静过大,摇醒了小丫头,此时糖糖微睁双眼,看了一眼吴迪,喃喃道:“叔叔,糖糖淘气了。”说完再次闭上眼睛,仿佛是对吴迪极大的信任。
    吴迪轻轻说道:“不要怕,有叔叔在呢。”将绳索扎紧,仔细检查无虞,向山顶上喊道:“好了!……让武松兄弟往上拽。”
    吴迪此刻确有犹豫,本想自己和糖糖一同牵绳向上,可自己体重,万一绳索崩断,后果不堪设想,再往上一看,心想俗语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都能下到此处,再往上攀爬定会容易些,于是便丢开绳索,让武松先拽小丫头上去。
    武松听闻喊声,从宗凌手中接过绳索,用缓劲均匀的往上拉,糖糖缓缓醒来,已经有些气力,配合上拉的劲道,两只小脚丫子也努力蹬爬,山顶上的人看此情形,都松了口气,想必不会出差错了。
    吴迪攀在坡壁上,抬头看着糖糖已离坡顶不远,遂放下心来,开始自己寻路往上攀登。
    身边还是救了小丫头的那颗矮树,再往上登几步便有一条容易攀沿的路径。吴迪揩一把额头的虚汗,长吁一口,安然起来,便登步攀爬。
    只刚迈出两步,不料右脚踩着一处湿滑泥泞的松土上,只这一滑,右脚登空,左脚下意识的想踩住,无奈受力过大也踩滑了,吴迪猛地摔倒在坡上。下滑时赶忙伸手抓住那颗矮树,心下一急,忘了此树枝上布满刺棘,吴迪伸手正好抓实了树枝,被刺扎穿,“哎呀!”一痛,急忙松开手,手脚忙乱,心情慌张,连着下滑的惯性竟然坠了下去。
    坡虽不十分陡险,但再往下竟连一颗挡人的树木不见,是以吴迪越下坠速度越快,慌乱下竟踩不到一处实地,吴迪只暗叫一声:“日!”便连翻带滚的滑落下去……
    滚落半晌,终究滑至谷底。吴迪速速坐起,忍着浑身疼痛努力辨清方向,心中莫名的紧张,定了定神,清晰听见山顶上的呼喊声,大口喘着气,心道,“奶奶的熊,什么不幸都被我赶上了,眼看要出山谷,偏偏小丫头跌下山崖,我发善心救人,佛祖应该庇佑我,眼看施救成功,偏我又摔了下来,我******背啊!……对了,方才那衙役说老虎被驱赶至这谷中,啊?!难道……”
    吴迪正胡思乱想,抱怨自己命运如苦瓜一般,突然一股骚.臭味传入鼻中,仔细一嗅,这味像是兽类的体臭,登时脸色煞白。急忙四处搜寻,又不见任何动静,静——可怕的静,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猛然间,风声渐起,吹得四匝草木簌簌作响,打破了这可怕的静,随之而来的是更可怕的,一声憋着劲的虎啸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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