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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水泊 第一四一章 挑衅智深


宋江满腹怅惘,看看寨子外的景色,灰茫茫一片天地,远近群峰环拱,四山暝色,正映衬了自己久不能静的内心。因见史进三人进来说事,宋江道:“你们下山打算如何给张叔夜颜色看啊?”
    史进勾来一只木杌子,大咧咧地坐了,右脚往凳沿上一踩,道:“哥哥让我带二十个弟兄下山,我只半道上候着他车轿,猛地截杀他一阵,能捉上山寨来最好,捉不上来也打残他一票人马。可好?”
    宋江与花荣对视一笑,说道:“饶是史进兄弟勇武过人,恐怕也只能拼得全伙落网,伤不得张叔夜半根毛发。那张叔夜可不同朝廷上的其他蠹虫,此人文武双全,又懂韬略,我曾在郓城为押司时就有耳闻,万万不可大意。”
    旁边一人身着短褐,大冷天里敞胸露怀,浅淡不全的眉毛几乎只能看清眉棱骨,一双小眼睛闪着凶光,尖瘦的脸庞油黑油黑,背靠着墙角嚼着片烂树枝。此人正是八阎罗老大阮七。啐一口,道:“要我说何必麻烦,全伙下山,直杀到城里,四处放火,见了官兵一个不留活口,真正反了朝廷又如何?”
    “几位兄弟,请听我一言。”宋江起身道,“官兵毕竟势大,与朝廷对抗也不能长久在此,一旦战事起来,官兵围住山寨,断绝了粮草,早晚不攻自破。如今我愿意先礼后兵,史进、何天霸还有黄富贵三位兄弟去大名府走一遭也好,但不要厮杀,只管拦住张叔夜轿马,递上一封我的亲笔书信,看他敢不敢单独会我,倘若他敢来,把事挑明了,打不打都不再犹豫……”
    说罢命喽罗兵取来几碗酒,递给众兄弟,道,“这碗酒就当是给三位下山的兄弟壮行,若遇到官兵拿人,三位兄弟只得使出浑身手段,杀回来。史进得便,可再去城里请李逵来山上一会,若是他愿帮忙最好不过。”话音未落,进来一人,道:“不用请了,我来找你。”
    软七一看,果然是李逵自己找上门来,心中犹自不服,也不理会他。宋江迎上两步,笑道:“哈哈,好!来得好。”
    李逵带着尕妹闯入山寨,大小喽罗见是他也不阻拦,李逵道:“这几日我在城里寻不见你,我两的事还没了呢,就打听着来了。躲在这里?被官兵吓破了胆子吗?”
    宋江还未答话。软七气愤道:“李逵!不要狂,上回伤了我兄弟刘唐的账还没找你算呢!当我天魁门无人吗?”说罢两步上来就要揪打。宋江制止不急,刚按住阮七,李逵已掣刀在手,冷冷一句,“来。”阮七哪里肯服,挣脱开宋江,抄起刀便向李逵劈来。
    李逵翻刀,以背为刃,迅疾如风间,只五六刀便将软七隔开。阮七见使刀拼不过,从喽罗手中夺过鱼叉又上来厮打,已被花荣从身后牢牢锁死,这边宋江忙拦住李逵,大喝几声才阻拦住了。
    良久,好不容易劝住二人,俱各按住火气坐了。宋江赔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明白李逵兄弟是怕我跑掉,杀害一枝梅的事还没扯清楚。这么着,你就在山寨好生养着,待我与官兵对垒时,你径自问问张叔夜,看看你师妹究竟是不是我害得。”
    “嗯!好。”李逵冷冷道。
    ……
    夜里,张叔夜独自在府衙后花园中盘横踱步。连日来张叔夜杀伐决断,领兵有方,使得大名府上下官兵无不佩服。
    “各处散匪已清剿的差不多了,宋江还在山寨里能坐的住?再等等……我倒要看看宋江有多大城府……”正想着事,上来一名衙役,禀道:“启禀钦差,人来了。”
    “快叫进来。”张叔夜急忙吩咐道,兴奋地原地转圈圈。须臾功夫,进来三人,兀自小声说笑,其中两人见了张叔夜抱拳做礼,齐声道:“标下见过府尹大人。”后边一人执单掌僧礼,躬身颔首。
    张叔夜笑道:“久别几位,二位都头辛苦了!大师有劳了!”
    朱仝捋着胡子,笑道:“我们听说张府尹要亲自带兵前来剿匪,还不敢相信呢,这下可好了!”雷横道:“快进屋吧,有要事禀报府尹大人。”
    院中静阒无声。张叔夜屋中灯火通明。直到夤夜几人还在议论。
    “……也就是说我三人没有白来,打听的几件事情绝无差错,敢肯定,汴京闹元宵的不是天魁门宋江的人;可当年劫了生辰纲的肯定是宋江暗地里指挥刘唐史进等人干的;另外,秃鹰绝对不在天魁门,想必是有人故意嫁祸给宋江,连一枝梅被害也不是天魁门的人干的;
    前些日子,林家镖局掌门林冲也来过,最近又来了个西北荒蛮刀客,叫李逵的,也来找宋江理论一枝梅被害一事,我们乔装成赌徒,暗地里结识了许多天魁门喽罗,也有称兄道弟拉我们入伙的,都说这李逵是一枝梅的师兄。还有天魁门八阎罗都是凶狠有手段的角色,万不可轻敌啊!”
    “李逵果然来了,他是宗凌的师叔,吴迪这次去黄沙镇上请来的。”张叔夜边思谋边答话,“既然如此,大闹元宵的另有他人,这个消息还要尽快报给枢密院好做应对。不过嘛,既然宋江一伙曾经劫持了生辰纲,也当缉拿问罪,天魁门毕竟是匪寇,来都来了,就要剿灭他。二位都头,明日我们一同去拜会拜会大名府一霸——柴进,柴大官人……”
    智深和尚起身行礼,道:“贫僧受方丈之命,下山特来擒拿叛僧秃鹰,清理门户,如今已明确秃鹰不在这里,恕贫僧无礼,出家人不便与人纷争,饶是宋江一伙也没有得罪少林寺,贫僧还是先行告辞了。”
    雷横听智深这么一说,毫不客气地过来往他肩膀上一拍,笑道:“大师见外了,怎么如此不明事理呢?来来,坐下我们慢慢说。”
    张叔夜看此情形已猜出来了,心想,“这智深和尚当初冷傲得很,想必是三人一路同吃同宿,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久了,又都是爽直的好汉,看来已有些情同手足了……”
    雷横道:“想当初,唐太宗躲难之时,是不是少林寺十三棍僧救了唐王?自此,少林寺已不是隔绝了尘世的净土,即便你们这些大和尚一心向善,可往往事与愿违不是?秃鹰不就是沾染了尘俗的乱僧么?更何况少林寺的武僧,自唐以来,多有被朝廷征为僧兵的,所以嘛,你也就当一回僧兵,被我们征用了,等擒到了秃鹰,你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朱仝一笑,道:“是啊是啊!雷横兄弟言之有理,大和尚,你想想,虽然秃鹰不在天魁门,可他确实夜袭了白衣殿,嫁祸于天魁门,其中必有蹊跷牵连,我保证,和我们张府尹一道办案,顺藤摸瓜而上,早晚揪出秃鹰来。”
    智深和尚瞟二人一眼,微微一笑,默然无语。
    张叔夜知道这和尚厉害,一定是个好帮手,观察出他的心思,笑道:“不如这样,智深和尚毕竟是出家之人,我们也不强求,只是刚才二位都头说的话都十分在理,不如请智深大师跟着我们,你只管擒拿秃鹰,清理少林寺门户,其余的事不强难你参与,就连剿匪一事大师傅也可毫不理会,成么?”
    “阿弥陀佛……”
    ……
    翌日,张叔夜带着三人,少许亲兵一同前往城外柴进庄上。只见柴家偌大个庄园,将方圆若干里占了。门口岿立着两尊石狮,朱门兽环之上,金子牌匾高刻着“周世宗天贵”。
    等候半晌,柴进亲自迎出来,一揖便拜,“失迎失迎!久仰张府尹大名,此来大名府又惩治了一干怠惰官吏,鄙人本要去府衙亲自拜见府尹,怎想到是什么风竟然把府尹给吹来了,啊哈哈!有请,请!”
    张叔夜急忙还礼,“久闻柴大官人乃周世宗嫡派子孙,皇亲贵胄啊,在下特来庄上搅扰,还请大官人海涵。”让过身后三人,给柴进一一介绍了。
    柴进与朱仝雷横见了礼,看智深和尚时,心中诧异,“少林寺武僧教头也来了,这其中是甚么道理?来对付宋江的么?”
    一众人到正厅里坐定,柴进急忙命人款待茶水,少许问候闲话。张叔夜为人清正,也不愿过多虚词闲侃,直言道:“市井间屡有传闻,说柴大官人和天魁门宋江一伙有些往来,不瞒大官人,在下来大名府实在是为剿匪一事而来,如今分散在城里城外的天魁门徒窝点已被官兵逐一清扫,在下来拜会大官人,就是想问问其中缘由,也不知大官人这样究竟是为何?”
    柴进心中登时不悦,“这是打上门来了,此人真是直言不讳啊,倒是个利落的好官,可要问我暗通宋江的缘由,怎能直白招供……”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张府尹问的爽直,那在下也只得坦诚相告,我柴进怎敢得罪朝廷,暗通匪盗,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只因在下向来爱使枪弄棒,喜欢与武林中人学些拳脚功夫,只此无论是朝廷武将,抑或江湖侠客都有些来往,只为学武论道,不为勾结营私,还请府尹大人明察。”
    其实柴进与江湖绿林暗通往来,主要依仗的是太祖所赐的丹书铁券,有了这块免死金牌,或多或少的便有些洋洋大意,而柴进虽说是周世宗嫡孙,可却不时本朝的官员,只是大名府的大庄户,想要图个富贵,还要做些大买卖,比如广开赌场、青楼、放高利贷,这都是江湖勾当,没有明交官府,暗通匪盗哪里能安稳的生存?可这些又不能明晃晃的对人讲,如今只得这么含糊应对。
    可短短几句交流,柴进便知道张叔夜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此人虽是清官,可却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搅屎棍,本来自己还有心思结交此人,替宋江牵条线,现在看来也只得作罢。可人已经来了,还带着几分“官威”,如果不趁机灭他一下威风,传扬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人笑话?
    正想着如何找茬寻张叔夜个不自在,突然闯进一名醉汉,颠颠倒倒进来,吼道:“柴……柴柴大官人,这里一会功夫怎么多了这些人来?还有穿官袍的?不晓得这里是柴大官人府上?摆甚么威风?”
    张叔夜立马愠怒起来,怒的不是被醉汉辱骂了自己,而是身着官袍,代表的就是朝廷,国家的尊严岂能由你来辱没?即便你是周世宗嫡孙庄上又怎样?狂到这个地步?本朝的官难道都要跪着进来?“哼!”张叔夜冷冷瞟着这名醉汉,硬是压下火气。
    朱仝雷横早也不自在起来,心中忿忿不平,只等张叔夜带头发话,真恨不得一顿老拳把这腌臜醉汉打个半死。只有智深和尚默默不语,微阖双目,也不看众人。
    柴进心思一动,已有了主意,笑道:“哦!教头莫要气恼,你难道不知,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开封府尹张叔夜大人,文武双全,勇猛无敌,教头可千万不要自讨苦吃。”又向张叔夜道,“这位是庄上的洪教头,就这蛮脾气,在我庄上也无敌手,还请府尹见谅!”
    张叔夜一哂,早从话语里明白柴进用意,愠怒带在脸上也不答话,冷睃着洪教头想看看这厮究竟敢怎样。
    朱仝也是个急脾气,看张叔夜始终不发话,一拍桌子起身喝道:“休要张狂,我们好好的来做客,哪里惹着你这厮了?要比试么?朱仝奉陪了。”
    洪教头本就是有了酒性的人,又被柴进暗递的挑衅言语激怒了,嚷嚷着要和朱仝叫板。柴进瞥一眼张叔夜,浅浅一笑,道:“洪教头不得无礼,口出狂言竟敢辱没朝廷命官!若是想比武,又都会些拳脚,可以点到为止比试几棒无妨,可莫要伤了和气,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张叔夜心想,“既如此,看来柴进是想看我们出丑了,这人也是八面玲珑,暗走江湖的人,既然谈不拢就作罢,只是不能失了朝廷武官的威严,不如教训这洪教头一顿,羞辱他们一番……”想到这里,说道:“既如此,朱都头若愿意,就和洪教头练练,点到为止,不要重伤了人。”
    本来话到这里朱仝和洪教头出去打斗一场也就完了,可没想到洪教头酒壮怂人胆,突然看见智深坐在一边,连眼睛都不睁开,像是藐视自己一样,又看到智深光秃秃的头顶,也不知是不是和尚,便带着酒性蔑道:“打便打,可吃醉了酒拳脚无眼,伤不伤着你们可说不准。想当初我洪某登上少林寺,将那些和尚拳打脚踢,也不曾遇到对手,还甚么十三棍僧救唐王,竟是吹牛的狗屁话……”
    这一来,智深和尚猛然睁眼,怒视着洪教头,冷冷道:“你想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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